

我們最初知道這個故事是因為2023年的電影【女人們的談話】,由【三塊廣告牌】【奧利芙·基泰瑞奇】的女主角弗蘭西斯·麥克多蒙德購下版權並擔任制片人,魯尼·瑪拉主演。電影是黑白的,畫面素凈,但情節是匪夷所思的——在一個偏遠的社群,女人們都是文盲,不停地生養、做家務,很多女人醒來後會帶有莫名其妙的傷,因為男人們會偷偷給她們用給牲口用的麻醉藥,在夜裏肆意強暴她們,導致她們生病、受傷、不由自主地懷孕。於是,一群為了子女和自身擔憂的女性在谷倉閣樓上開會,決定是留是走,能怎麽留,又該怎麽走?重點是:這竟然是根據玻利維亞2005年至2009年的真實事件改編的。
女作家瑪格麗特·阿特伍德就曾驚嘆這本書「簡直是【使女的故事】現實版」。電影是忠於原著的,同名小說的作者是加拿大女作家米莉亞姆·泰維茲。暴行是真實存在的,小說中的人物和言談都是虛構的。
敘事技巧是【女人們的談話】能發揮魅力的重要因素。作者沒有把這個題材寫成【花月殺手】那樣追根溯源的非虛構,也沒有像阿特伍德那樣把【使女的故事】寫成準科幻的懸疑小說,事實上,她故意在文中設定了現實的時間感——讓這些被侵犯、不識字、想逃走都不知道往哪兒逃的女人的處境和飛機、汽車、攝影、民主這些現代事物並置,形成強烈對比。她讓這個故事的結構極其單一:緊緊圍繞兩天的會議,卻在七嘴八舌的言談中勾勒出至少兩代人的生存狀況。她讓這個故事的節奏令人躁動:有的女人說話繞,有的粗暴,而且不斷被打斷——她們無時無刻不在因懷孕、孩子、家務、疾痛而煩心,而這在某種程度上不是那個社群的特例。如媒體所言:寫這本小說一定需要很大勇氣,它本可以是殘忍沈重的,但事實證明,它深邃而輕松。

加拿大女作家米莉亞姆·泰維茲(Miriam Toews)
第一天,女人們下意識地參照小動物的故事開場,那些兔子、馬、蜻蜓……極具生存智慧,同時讓讀者既感受到她們的理性和感性,又迷惑於她們的生活環境。她們從洗腳的儀式開始步入正題,有效率地將討論聚焦於是留是走的問題,並堅定地確定她們要「離開」而非「逃跑」。她們的表態、說服、對峙中沒有一句理論,而是充滿了深海、軟組織之類充滿想象力的比喻,她們用排除法、利弊比較法來理清思路,有效地避免紛爭,並且度過了有驚無險、井井有條的一夜,第二天就出發了……
最耐人尋味的設定當數敘述者——女人們的談話有一位男性筆記員奧古斯特,他擔負教育社群男孩的職責,背負著原生家庭的難言之隱,本已遠渡重洋成為英國的新移民,卻因為一匹馬而淪落監獄,以及深入文明世界骨髓的男權暴力慣性——最終回到這個避世的社群。奧古斯特的任務是記錄女人們的談話,事實上,她們沒有受過讀寫訓練,所以:他的記錄是為誰而寫的呢?重點無疑是女人們反抗、思考暴力與和平,但敘述者是被男權社會鄙棄的「不夠男人」的奧古斯特,這看似矛盾,卻恰恰是女作家的巧思所在,讓這次敘述不僅僅發生在女性內部,而是囊括一切老弱病殘,包括失智的老人,包括仍需哺育和教養的孩子,讓這次看似逃離、實則革新的事件超越了對男權的復仇,自然而然地傳達了更宏大的宗旨:建立更好的世界。

女人們對「世界」的向往和懷疑是某一段討論的重點,她們不確定外面的世界會不會比身邊的世界更好,也不確定世界有多大。毫無疑問,如同本書所示,世界是充滿多樣性的,且沒有內外之分,不管我們有沒有受到當下的傷害,傷害總是存在於某時某地,如同改良的希望也始終存在。
原標題:新民藝評|於是:不復仇不逃跑,她們要建立更好的世界——評【女人們的談話】
欄目編輯:吳南瑤 文字編輯:錢衛
來源:作者: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