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坎城的標準,瑪緹·迪歐普只能算作是新人導演,但很難說她是初出茅廬。
瑪緹·迪歐普
因為她過去十多年來,已經出演過多位導演的電影了,如克雷爾·德尼的【35杯蘭姆酒】、安東尼奧·坎波斯的【殺手西蒙】和馬蒂亞斯·皮涅羅的【赫米婭和海倫娜】。她還導演過短片,數目不多,卻都十分重要。
【35杯蘭姆酒】(2008)
她拍的中等篇幅的【千陽】(2013)曾在全球展映,大多是透過紀錄片電影節與觀眾見面。同時,她還拍了令人難忘的短片【大西洋】(2009);該短片與其處女長片同名,後者今年入圍了坎城主競賽單元,並拿下了評審團大獎。
【千陽】顯示了迪歐普的藝術背景,因為這部電影的主角是其塞內加爾的叔叔迪吉布利爾·迪奧普·曼貝提的電影【土狼之旅】中的主演。【千陽】以這位演員目前的生活為藍本,將他再次帶回觀眾視野。
短片【大西洋】采用了一種詩意、簡約的方式,光榮地紀錄了經濟難民為了尋找更好的工作機會,跨越危險的海洋,從塞內加跑到西班牙。
【大西洋】(2009)
其同名長片新作,開場便是勞工在還未完全建成的摩天大廈裏憤怒地討要被拖欠的工錢,這刺激了一群人登上並不結實的船只,駛向歐洲。之前短片的一番調查研究,使得這樣的開場更加真實鮮活。
她之前的作品是紀錄片和虛構的雜糅,但接下來的內容則少了些這樣的特質;相反,它是經典敘事和型別元素的混合——講述了一個包含了激情與偵探元素的實實在在的愛情故事,這個故事從主觀的配樂,到煽情的正反打和長鏡頭,都令人印象深刻,風格獨特。
【大西洋】(2019)
鑒於其之前的履歷,人們對這部新作的期待非常地高,這是有史以來第一部入圍主競賽的、由有色女性執導的電影。迪歐普似乎毫不費力地就達到了這樣的高度,或者說她可能只是發自內心地創作而不顧其他。
她的作品,以及討論其作品的方式,都是從內心出發。她的創作動力似乎來源於難以輕易表達或理解的東西,而不是作品應該怎麽拍的這樣的概念。接下來的這篇采訪來自2019年的坎城電影節。
記者: 【大西洋】不太像是我之前根據你的短片所設想的處女長片的樣子。片中沒有真正的紀錄片雜糅的內容,而是有很多你之前作品中沒有明確出現過的型別元素。我想知道你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
迪歐普: 在短片【大西洋】中,就已經有了幻想層面的內容,只不過很少而已。短片就已經是一個鬼故事了。但在「阿拉伯之春」六個月以後爆發的「塞內加爾之春」對我影響很大。我知道自己想要拍一部有關移民的鬼故事,但「達卡之春」事件(譯者註:達卡,塞內加爾共和國的首都)對長片【大西洋】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我想要透過這部新作來討論遺失的一代。在我的想象裏,我在街上所能看到的處於戰火與抗議之中的年輕人,他們身上有著全都消失了的小夥子的影子。在離開達卡前往西班牙的那群小夥子,他們中間有些人失敗了,死於海上,但他們從幸存者身上帶走了一些東西。
【大西洋】(2009)
2012年在街上呼喊、要求改變的人,也從逝者身上得到了力量。我感覺這兩段時期之間有一種看不見的聯系。我努力講述這兩個篇章,這兩個達卡和塞內加爾的具體時刻,兩者共通之處是我的興趣所在。
我想要將我的電影設定在更高維度的現實之中,以此讓過去與未來成為一個閉環。我本可以寫一個發生在2006年的鬼故事,故事中年輕男子都突然消失,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後來他們又成為鬼魂回來了。但是我更感興趣的是一些痕跡,透過它們能看出過去對現在的影響。所以我也感興趣於這些法律對這位女孩兒的親密關系所造成的影響。
【大西洋】(2019)
有這樣一個傳統,你拍自己的處女長片的時候,你會說些自己的故事,談論自己的小時候。後來我發現,寫艾達這個角色,可以讓我經歷一次之前沒有經歷過的非洲青少年的經歷。
我在巴黎這樣一個非常「白人」的環境中長大的——這沒什麽,但我作為一個混血沒有在塞內加爾生活過的時光,我需要去找回來。我和這個角色有很強的連結。我能夠發明和創造,這對我來說是擁有平行生活的很好的方式。
記者: 這樣讓我想要再次回到你所說的「更高維度的現實」。這似乎和你的創作有關,你創造了一個與你有著平行生活的角色,這樣你一定程度上就能透過她活在「更高維度的現實」。
透過將電影設定在現在,而非是之前你曾設定的2006年,你能夠讓演員扮演自己所真實生活的年代。然後再繼續創作自己的鬼故事,他們無法擺脫自己的經歷、生活、對這個大環境的理解,這也幫助創造了「更高維度的現實」。
迪歐普:
是的。比如說,短片【大西洋】更多是透過紀錄片的方式來講述——名為塞裏格的男生告訴我他和兩個朋友從達卡去往西班牙的旅程,我的想法是要把他們自己的故事還給他們。因為有一段時間,大眾媒體在轉換很多人的真實故事。
但長片中的角色與這些(消失在海上的)男孩們沒有直接聯系。我希望他們對社會經濟背景有足夠的了解。我找到了酒吧女招待迪奧,她就是在夜場做女招待。
我還在工地上找到了艾達的戀人索雷曼。我需要演員比我更了解這些角色。我花了七個月的時間找到艾達的演員,當我遇到她的時候,她什麽事都沒做。她十八歲了,沒去上學,就在家做飯、洗碗。但她努力變成艾達,我想這也真正影響到了她的生活。她可能回學校了,或者找到了份工作——她有點像是以艾達變形之後的狀態生活。我遇到她的時候,她正要出嫁。
【大西洋】(2019)
記者:
是刻意安排的嗎?
迪歐普: 不是,但依舊是計劃婚姻的情況。我不應該對此指指點點的,但我想……
記者: 這挺有趣的,因為一方面,你也做過演員,我知道他們經驗不如你豐富,但他們對自己的社會背景更加熟悉。我會想,你需要知道如何指導他們有效地扮演自己,而不是扮演你在遇到演員之前所幻想的角色。
迪歐普: 我和克雷爾·德尼有過這樣的經歷。神奇的地方在於找到正確的人選。我知道,真正成功的地方不在於她在片場的導演工作,而是她選角選對了人。真正重要的不是她在片場為了讓我理解而說的話。還有比這更重要的東西。我想這很神秘,選角的藝術。
就像是你要找到你所創造的那個角色。這來自於你的想象,但突然之間,你就使之存在了,它就在城市的某個角落,你只是不知道它會去往哪裏而已。我不知道你生活中有沒有過這樣的經歷:當你遇到某人,你會有種奇怪的感覺,這不僅僅是一次隨機的偶遇?我覺得選角非常的神奇。
記者: 同樣神秘的還有你用一小時的時間做了什麽,來介紹你所有的角色以及超自然元素。但是,這也不算是戲劇敘事上的轉折——似乎是來源於電影的質感。在劇本上,這是一個重大的轉折點,但你會非常確信並仔細地來處理它。
迪歐普: 這是片中讓我非常激動的時刻之一。我想我真的很喜歡轉折。能看到現實在我眼皮底下發生轉變,我非常激動。我總是很著迷於伊斯蘭文化中的神靈美學,傳說他們會在關鍵時刻出現。我喜歡展現自然之間的動感,來感受身體、感受人身上的自然的魅力。我要舉一個很奇怪的例子,可我是真的很愛【懸崖上的野餐】。
【懸崖上的野餐】(1975)
我喜歡女孩攀巖的場景,你可以感受到巖石的魅力。我還喜歡電影的另一個特質,那就是對看不見的事物的生理反應,比如出神。我喜歡感官感受,喜歡身體語言。
這也是為什麽我對克雷爾·德尼的作品很敏感的原因。作為觀眾,我很喜歡被吸引。這可能和我與音樂的聯系有很大的關系。我最想當的是音樂人;我小時候就開始學音樂,而且想要成為一名貝斯手。但這對我來說太抽象了,比起看電影,我更常聽音樂。
這種力量對你會有很大的影響,其標誌就是對於很多事物來說它是一種隱喻。在我寫劇本的時候,我將這種看不見的、征服了觀眾的力量當作是一種討論非常不同、非常強大的影響力的方式。最一開始是阿拉伯文化和穆斯林文化席卷了非洲,後來又是非洲黑人,再是法國,當然後來就是美國文化,現在則是中國和杜拜。
這也是一種弄清楚當今情況的方式,弄清楚如今在這些影響下,一個塞內加爾女孩的想象、視野、內心世界是怎樣的。
瑪緹·迪歐普
記者: 透過占領,輪流坐莊,後來主人家反而變成外來者。這既發生在你的角色身上,也發生在你的電影裏。
迪歐普: 正如我之前提到的,最開始占領這裏的是那些已經消失了的男孩。他們上了船,而他們的精神已經去到了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