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我問父親：「明天端午節……」，父親卻問：「是到我這兒吃飯麽？」我回答：「不是，明天是媽的生日， 我不知道要做什麽……」父親：「以前也沒有什麽風俗，我折了些元寶，準備到你媽墳前燒……」
是的，今天是端午節，也是您的生日，我的母親！
母親常和我說「咱娘倆都是有福之人啊，你看，我的生日是五月初五，不管怎樣艱難，都能吃上一口粽子，你不管怎樣，都能吃上一碗白米飯，喝上一口湯……」是的，在那個吃粥放上好多山芋、拉瓜等代食品都能算好的年代，能吃上一口米飯，能吃上一個糯米粽子，是何等的奢侈啊！
然而，媽，您忘了麽？
每每端午的時候，不是開了秧門，就是在夏收麽？夏收的時節，帶著露水割菜籽，頂著烈日打菜籽：彎腰揮鐮，擡一擡頭，甩一甩汗水，卻又立馬不知疲倦地彎腰：開了秧門，你總在雞剛剛打鳴的時候就出門插秧，在星光的陪伴下回家……我甚至都不曉得您是什麽時候裹的粽子……
媽，您的生日，您何曾息過？
年年如是啊，年年。好容易拆遷了，沒地了，我想這以後您能讓自己輕松一下了。可您卻撿了幾塊未曾利用的閑地，不停息地忙；稍有些空閑，您又戴上老花鏡，給廠家縫起了被子……勸您，你總是說：「掙一塊是一塊啊，孩子，你少塊錢，你買不到人家的東西，你借一塊你得還啊……」
六十歲的生日，我和父親都想著給辦一下，然而您卻總是不肯。那時，我也因為別的一些原因，也就沒有特別的堅持。最後，只是草草地邀了些親友，簡單地吃了頓晚飯……
在我們這裏，六十，八十，應該是賀一下的。既是整十的生日，又差不多是了了首尾，還兼了逢六、逢八……然而，我的母親，最終也沒有過到八十。
不是遺憾，是孩兒不孝！
是的，母親沒有熬到八十。
母親五十歲左右眼睛出了問題，因為舍不得花錢，幾經周轉，才得知是得了糖尿病。然後就是住院。出院後吃藥，打胰島素……高血壓，冠心病，腎病一直纏結著她。母親又是個倔強的人，輕易不肯叫一聲疼，因為怕我們擔心。
二0一九的十月份，母親的腎不行了。是的，就是你知道的尿毒癥。東台卻因為透析時交叉感染的緣故，東台人民醫院被整改了。全東台只家三家醫院能做透析了，卻又人滿了。我又很是無能，就是有，也不敢去和人家爭這個存活的權利 。
只能去鹽城了，這是離東台最近的地級市 了。治了了一個多月，出院了。找了一家離車站 近的民營醫院——瑞康醫院透析了。
因為擔心家裏，母親並不肯在醫院附近租房子住（一周三次的透析啊），每次都得跟車一個多小時去醫院，四個多小時的透析，再一個多小時的回程……這一路的奔波，以您的病弱之軀，您是靠什麽支撐下來的？就因為放下不心家和孩子麽？
最揪心的事是發生了。新冠疫情發生了，蔓延了，封城了，封小區了。農歷2020年正月初四，新年的鞭炮聲還未停息，處處都還彌漫著鞭炮的火藥味。冬天早晨的四點多鐘，找不著車的我帶著父親母親來到東台汽車站，又被告訴車停開了的時候，絕望無情地爬上心頭。母親看著束手無策的我和父親，決然地說「不去了，反正也治不好……」
母親， 我的母親！
母親最難受的當是去年了。
剛過完年，母親的身體又出現毛病，先是東台中醫院住院。出院後，不覺得大好，就去鹽城第一人民醫院，四月底出院。倒是好了一陣子，然而到了五月下旬，卻又飲食不下，六月一日父親便帶母親去了南通大學附屬醫院……
是的，是年邁的父親帶著母親去的，我給他們打了車，卻沒有陪同。我以為母親會和往常一樣能挺過來，所以還在給面臨中考的初三學生上課……
不孝啊。
六月十日的晚上，被醫院回了的母親回家了，她不肯再住在醫院，她說「死要死在家裏，不能做野鬼……」是的，母親沒有上過學，她信這個。
沒過幾天，又是母親的生日。因為沒想到，所以也不曾準備的母親的壽衣等物件。生日這天早上，我去買了，香燭、壽衣、魚肉等，響了鞭炮——人家吩咐必須要做的，然而我知道此刻的母親是最煩聲響的——我是含著淚做的。
晚上，母親的侄女在飯店裏準備一桌飯菜，因為母親剛好七十三，按著風俗，是要跨缺的。這一次，母親頭一次不能去了,更別說跨缺了，以前哪怕是坐了輪椅都要去的。母親的說法是「這是看得起你，把你當人呢。」
媽——
我 的母親最後是硬生生疼死的。在最後的十多天裏，雖然沒有哼一聲。但我知道，她疼啊。我在她身邊伺候的時候，她只說過一次：「拖小，給我打一針安樂死……」母親一生無論怎樣，都不曾叫苦叫累叫疼，如今，卻……然而我沒有，我不知道可不可以這樣做，但我卻深深地願意，母親能多活 一天，再多活一天，甚至奢望出現什麽奇跡！
沒有奇跡！只余傷悲！
今天是端午節。平生我第一次買了艾葉和菖蒲。母親在時，我都不放在心上，因為母親會為我們準備的。
媽，今天還是你的生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