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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河寫手】的套路與反套路

2024-03-29娛樂

◎筱囡

脫胎於FIRST青年電影展的【銀河寫手】是一部特殊的新人首作。典型的商業片結構加上腦洞大開的喜劇設計,讓影片在一眾藝術氣息濃郁的影展作品中格外亮眼。【銀河寫手】的故事來源於創作團隊從業以來的真實經歷,小編劇想要「出頭」,就需要面對無數甲方的「壓榨」,需要經歷無數次的自我懷疑,更需要一點點玄學的運氣。在這個過程裏,有人退縮,有人妥協,也有人堅守。

現實解構現實,「人物沒有成長」

【銀河寫手】的世界是一個巨大的草台班子,編劇張了一(李木子飾)和孫談(合文俊飾)寫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劇本【七秒人】。兩人和朋友們歡聚一堂,暢想著即將到來的名利掌聲,並為了導演要定姜文還是定閻非、彭大魔而爭執。然而,在經歷了被無良制片人忽悠、被大廠團隊輪番折磨之後,不僅劇本被改得面目全非,張了一和孫談也被踢出了團隊,計畫胎死腹中,夢想化為泡影。

影片中乙方對甲方的怨懟不言而喻,但除了角色,故事外的觀眾並不能切實地感受到【七秒人】究竟有多厲害,也無從得知張了一和孫談是怎樣的人才。於是,他們也成為草台班子的一部份。二人無處安放的自信讓影片與現實達成奇妙的閉環,共同構成了整個電影行業的荒誕。

主創團隊用經典編劇書【救貓咪】中的節拍器對影片進行拆分,這點巧思同樣使故事內外遙相呼應。段落分割的呈現形式,一方面十分巧妙地契合了當下的碎片化觀看習慣;另一方面,把業內通用的編劇公式明明白白地擺在銀幕上,並用一段「三分鐘看電影」式的解說和「打破第四堵墻」的鏡頭設計來呈現。這不僅讓觀眾更加直觀地了解到何為「節拍器」,也是對短視訊「入侵」電影的調侃,以及對編劇入行門檻低的自嘲。

如果說「套路」是【銀河寫手】前半段故事的依托,後半段則用「反套路」來打破觀眾的心理預期。張了一改稿改到崩潰,患上焦慮癥。在【七秒人】的計畫落空後,他開始反思自己,開始承認自己的平庸,並在孫談的帶領下接了一些「槍手」的工作,學著成為一個任勞任怨的「服務者」。但由於心理落差,他還是決定轉行回老家。然而,臨行前一晚,在劇本法則中的「人物成長」即將完成之際,張了一和孫談又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故事思路。二人自信滿滿地要把劇本寫出來,和影片開頭如出一轍。於是,人物沒有成長。

導演之一單丹丹在映後活動中提到,當「人物沒有成長」六個大字出現在黑場畫面中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特別「叛逆」。這種叛逆是人物在兜兜轉轉之後對初心本真的堅守,對既定規則的不服從,和對所有權力的不妥協。因此,人物沒有成長,也是一種成長。

需要註意的是,【銀河寫手】中仍有一個角色站在「叛逆」之外:張了一的女朋友可可(李文茹飾)按照「套路」完成了自身成長。在影片的時間跨度裏,可可用一年時間從一個只能做會議記錄的文案,成長為一名跟組編劇。她是這群懷揣夢想的年輕人裏走得最快最遠的,但也是最被邊緣化的。盡管作為一部雙男主影片,對女性角色的塑造有可能因篇幅而受限,但這也恰恰使故事與現實再一次互文。可可在片中的單薄化與功能化,正是現實中業內女性乃至整個職場中女性的處境。那麽,就這一點而言,人物也沒有成長。

銀河裏開不起年會寫手們走不上紅毯

【銀河寫手】的海報slogan「打工人翻身日!」很容易讓人想到2023年底上映的【年會不能停!】(簡稱【年會】)。有評價稱兩部影片共同組成了「打工人喜劇二連」,都從行業鄙視鏈的底端出發,試圖透過故事裏的揚眉吐氣達成故事外的底層狂歡。

不同的是,【年會】能夠放射線到大部份打工人。賺錢是大部份打工人的奮鬥目標,因此,【年會】可以透過一系列的過關斬將營造爽感,讓觀眾在有限的兩個小時裏達成短暫的勝利。

【銀河寫手】則不然,成名、獲利、藝術表達,共同構成了編劇的欲望,但三者往往無法共存。張了一和孫談在制片人貝勒(祁又一飾)的忽悠下,對劇本進行了一稿一稿的修改。與此同時,二人的姓名標示卻越來越靠後。張了一一邊說著「改我的劇本就等於踐踏我的自尊」,一邊對貝勒卑躬屈膝。二人在面對大廠制片團隊時,「情節是否合理」成為爭論焦點。張了一堅持呈現現實生活的偶然性,制片團隊則認為情節的合理和真實能夠在最大程度上降低投資風險。甲乙雙方的較量、感性與理性的對壘,只是【銀河寫手】呈現出的表層矛盾。在理想和現實中該如何權衡、如何選擇,才是影片的內核所在,也是每一位創作者都會面臨的「擰巴」。

所以,【銀河寫手】無法營造出【年會】的爽感,張了一只能透過顱內高潮緩解現實中事業和愛情的雙重失敗。劇情至此,再去回想影片前半程的諸多笑點,更像是業內底層的無奈自嘲,是喜劇外衣下包裹著的悲劇。

雖暴露弊病,卻無意諷刺

說到「自嘲」,就不得不提及同為元電影的【永安鎮故事集】(下稱【永安鎮】)和【紅毯先生】(下稱【紅毯】)。【永安鎮】呈現了一個蠅營狗茍的電影世界,用一記飛踹踹開了電影圈裝腔作勢的虛偽。【紅毯】則更具黑色幽默氣質,精英之下滿是荒誕,優雅背後一地雞毛。而在戲外,前者的制片人因票房和排片不佳怒斥觀眾和影評人;後者因票房問題多次改檔,最終仍無力回天——現實的諷刺更勝虛構。

與這兩部影片相比,【銀河寫手】顯得格外「溫柔」:雖然影片毫不掩飾地暴露出行業的病態,但卻無意諷刺,也無意挖掘造成底層困境的根本原因,而是將鏡頭聚焦於夢想。

片尾,張了一和孫談興奮地探討新劇本【打雞血】,在狼人殺店打工的十八線演員害蟲(李飛飾)終於接到了一個十八線角色,擁有五險一金的制片人(宋曉亮飾)依然在為未知的計畫奔波於酒局應酬。他們都曾試圖放棄,卻又一次次堅守。未來未必是坦途,但他們依舊選擇奔赴前路荊棘,試圖用理想主義消解現實悲哀。

【銀河寫手】另一導演李闊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曾半開玩笑地提到,「坦白講,我們還要在這行混飯吃,不能寫得太過分,是投資人給我們飯吃。」用安全敘事中的自嘲取代直指靶心的冒犯,用自我和解平息外部紛爭,對新人導演而言,方法保守但行之有效。【銀河寫手】並不是什麽無懈可擊的天才首作,但借用可可的觀點來說,「得先讓別人看到我,才有資格談接下來我要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