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崎的畫,像是一壇子陳年老酒,乍看粗陶土罐不甚起眼,揭開蓋子,卻"嗡"地竄出一股子沖鼻的香氣,叫人一個趔趄。
他畫鷹最是有趣。尋常人畫鷹,總要往威猛裏整,金睛鐵爪,一副要吃人的架勢。梁崎偏不,他那鷹蹲在石頭上,縮著脖子,倒像個穿灰布大褂的賬房先生,眼神裏卻藏著股子狠勁兒。一筆濃墨劈頭蓋臉地下來,鷹背上的羽毛就都支棱起來了,活似個剛跟人吵完架的老頭兒。
花鳥在他筆下也透著股子野氣。牡丹不畫那富貴模樣,倒像剛從野地裏摘回來的,花瓣上還沾著露水,葉子讓蟲子啃了幾個窟窿。最絕的是那幅【殘荷】,枯枝敗葉間藏著只翠鳥,鳥尾巴上的藍色像是隨手甩上去的,偏又甩得恰到好處,多一分則俗,少一分則寡。
梁崎用墨也怪。濃處能滴出油來,淡處又像是被雨水淋過。看他作畫,筆在紙上"沙沙"地走,時而重重一頓,時而輕輕一提,那墨色就在紙上活泛開了。有時故意讓筆裏的墨快幹了才落紙,擦出來的飛白像是老樹皮上的裂紋,自有一種滄桑味道。
題款也隨性。有時密密麻麻寫滿半邊紙,有時就孤零零落個名字。那字寫得歪歪扭扭,卻跟畫裏的枝幹一個脾氣,都是寧折不彎的性子。有回見他題"野花無人賞,自開還自落",倒像是說自己。
看梁崎的畫,總想起鄉下那些倔老頭。他們蹲在墻根曬太陽,衣裳破舊,滿臉皺紋,可眼睛裏那股子精氣神,比城裏穿西裝打領帶的還足。梁崎的畫就是這樣,不修邊幅,卻自有一番天地。
如今這樣的畫是越來越少了。大家都忙著往精致裏整,往規矩裏靠,生怕別人說自己不夠雅致。梁崎偏不管這些,他的畫裏帶著泥土味,帶著露水氣,帶著老北方的豪爽勁兒。這樣的畫,看著看著,就讓人想起小時候在野地裏撒歡的日子。